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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发《天涯》的小说获奖欢迎来到她布置的“总统套房”

来源:m6米乐备用网址    发布时间:2024-02-05 06:48:26

  11月7日,第九届“西湖·新锐文学奖”在浙江工业大学颁出:莉莉陈的中篇小说《总统套房》、薛超伟的短篇小说《化鹤》、蒋在的中篇小说《等风来》获得本届“西湖·新锐文学奖”。

  莉莉陈的中篇小说《总统套房》原发《天涯》2021年第1期,今天微信推送作家斯继东写的关于莉莉陈的印象记,以及莉莉陈的《总统套房》节选,以飨读者。

  某一天,照例翻阅办公室上新到的一堆杂志,忽然翻到一篇熟悉的小说。我知道这小说是陈莉莉写的,因为之前曾在某次笔会上读过,印象非常深刻,但现在,作者署名成了莉莉陈。作家用一个笔名,再正常不过。但是——“陈莉莉”写了篇小说,发表出来时作者变成了“莉莉陈”——这件事还是让我恍惚了一下。

  我无端想到了博尔赫斯那首叫《镜子》的诗。“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不仅面对着无法穿透的玻璃/里面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反映着,结束了又开始——”“在这种有照人镜子的房间里/什么事都发生,什么事都不记下/我们在里面被魔法变成了拉比/现在从右到左地念着书——”

  “陈莉莉”这名字太普通了,单单作家就有很多重名,陕西有一个,好像宁夏也有一个。这可不行。是啊,谁会愿意让自己的文字跟别人的混淆呢?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莉莉陈”啊?映在镜子里,“陈莉莉”便成了“莉莉陈”,从右到左念,“莉莉陈”又变成了“陈莉莉”。镜子内外的两个名字,不正是写作的一种隐喻吗?作为一个作家,当我们以自己的生命体验编织着虚构的人物的梦时,我们和我们身处的所谓的现实生活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人的镜中之梦呢?

  陈莉莉让我写印象记,一开始我有点犹豫。陈莉莉说:“我的写作你最熟悉,就不要推脱了。”话至此,似乎便只有从了。

  陈莉莉的名字,我最早是从马炜口中听到的,时间应该在2008年左右。马炜当时还兼着绍兴作协主席和《野草》主编。“新发现了一个散文作者,叫陈莉莉,诸暨的,写得非常好——”马炜的语气中有着难得的兴奋。于是找了两篇来读,篇名和内容现在都已记不确了,但读来确是耳目一新,一改本土散文惯常的花花草草、小情小调。除了文字和观念,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有作者对细部的迷恋和敏感。后来跟马炜交流时,我说,陈莉莉可以写小说。

  果不其然,在2011年7月的东白湖笔会上,陈莉莉真的闷声不响交出了一篇叫《地下室》的短篇小说。用惊艳来形容这部处女作一点都不为过。大概也是从这样一个时间段起,陈莉莉开始步入与会几家省内刊物主编的视线。小说发于次年的《野草》杂志,记得后来我还将它推荐给了《小说选刊》,因为 “调子太灰”的原因,小说最后没过终审,只在杂志的“佳作推荐”栏目作了介绍。但不管怎么说,对一个小说素人而言,这实在要算是一个好的开端了。此后,《西湖》“新锐”推出了她的专辑,《江南》发了她的小说,刊在《文学港》的作品还获得了“储吉旺文学奖”——眼见着一颗小说新星就将冉冉升起。

  你着急,她偏偏不急。陈莉莉无视着我们的期待、嘀咕、不解和催逼。她似乎对自己的才华和“出名要趁早”的训诫并不以为然。她慢条斯理地、温汤杀鳖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编织着她的文学梦。笔会作品眼看就要截稿,紧催慢催她终于又拿出来一个,而离上一个已过去了一年多。这十年里,陈莉莉写的小说累计不会超过10个,平均一年一个都不到。在这个大家都急吼吼、大干快上、只争朝夕的时代,陈莉莉实在是个异数,但她保持了她的仪态和吃相。作为一个同样写得少的懒汉,在我内心悄悄滋生的是另一种惺惺相惜感。

  陈莉莉来自西施故里——诸暨,在我的那帮外地作家朋友眼里,她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长得袅袅婷婷,言辞温婉,举止优雅,人情练达,进退得体。一大桌作家在那里喝酒抽烟聊天,各种吹牛各种八卦各种藏否人物各种荤素段子各种浮言浪语,莉莉老师腰板笔挺端坐一边,像个旁观者却又并不违和,为防引火烧身她从不主动出击,有男客不怀好意把皮球朝她身上踢,莉莉老师也不着慌,盘带两脚,又云淡风轻地把球踢回了中场。嗯,不致冷场扫兴,也决不中计湿身。细想一下,这种分寸感的拿捏,恰恰也正是一个小说家所需要的。

  跟陈莉莉认识的这十多年,差不多就是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文学酒局串成的。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类似的场景,而记忆可以让这一次和另一次相互混淆。此外,就是微信朋友圈。在真实的生活中,陈莉莉从事幼儿教育工作,她是他们县最大的幼教集团的园长,手下教职员工几百,娃娃兵数千号。而且看出来,她对她的工作是怀着热情的。这么大一个摊子,事务和压力可想而知。显然,我们期望陈莉莉创作高产是过分的。

  所幸的是,我还认识另一个陈莉莉——那个通过她所创作的作品,映在镜中的陈莉莉——不,现在应该称作莉莉陈了。

  她有一颗杀伐之心。她的目光犀利,近乎毒辣。潘多拉的魔匣被打开了,黑色烟雾中尽是疾病、疯癫、灾难、罪恶、嫉妒、偷窃、贪婪等各式考验人类的“礼物”,而她就是那个人类实验室的冷酷的主人。含情脉脉的面纱被揭开,人性的最阴暗处、最隐秘处出来了,她的手中握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大约下午五点,这道分界线就推到了池塘的中央,池水分割成了一样大的两面:翠绿与墨绿。这样一个时间段的池塘到达了美的顶端,它的两个绿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在492~455nm的波长之间晃动着,水面上像是藏着无数面小小的镜子,在绿与绿相撞的地方闪耀着、灼烧着。”“池水像长着无数只手,温柔地托举着我,池水是那么具有母性、具有一种温存。我是轻的、飘拂的,是蛋体中的一只蛋黄、或是子宫中的一个胎儿,我悬着、漂着、翻滚着、潜着、钻着、游着……多么快活的羊水世界啊!”

  但莉莉陈并不想止步于此。如果池水是一面镜子,那么,它还有着另外秘不可宣的一面。

  “所有的池水都消失了,池底像一个脏器被翻了转来,袒露出充满褶皱、散发热气的淤泥,常年泡在水中的几级石阶,完全暴露了出来,内部的水质,终于被冬天的风吹干了。岩石像是池塘的尸衣,包裹着一个空的池塘,丑陋、奄奄一息、死寂;它使所有的想象暂时地丧失了。清塘。这是生活给予我的第一个彻底的事件,冷酷、自私,直取利益,人对于自身高于自然、高于一切的自信。这个事件的合谋者是:抽水机、闸门、北风以及村民向日葵式的笑容。”

  “他在极为黑暗的夜里,从村庄的深处出现,开始向池塘里注入各类鱼饲料、甚至倒入大量的粪水。他在池塘吐纳的时候,注入的这些黑暗的、污浊的物质,一天天地改变着池水。池水的绿渐渐变得黯淡,渐渐变成可疑的褐绿色。池面开始漂着一层油膜。”

  我所转述的池塘还仅仅只是她的散文《池塘》中的池塘。在她早期小说《地下室》里,池塘里出现的是一只搪瓷面盆,盆底牡丹怒放,盆沿是弟弟攀附的小手,然后面盆悄悄侧了,池水在慢慢灌进面盆—— ,在小说《游泳》里,池塘变成了一条更宽阔的江,而在她更多的小说里,池塘则是无处不在的人性的暗河。

  无论小说还是散文,莉莉陈作品的色调是灰暗的、阴冷的,所有的人和事都梦魇似的,都被地心引力拽着朝下直坠。

  这两年发表于《十月》《天涯》《野草》上的新作让我感觉,她似乎正在给自已悄悄松绑。色板上的暖色多起来了,作品变得更加敞亮、开阔。仿佛种子在黑暗中慢慢肿胀、发芽,幽闭的陶罐被拱开了,然后光自裂缝中照了进去。那束光里有什么?大概有宽容、和解、同情和怜悯吧?由是她笔下的人物一个个自“地下室”、“密室”中走了出来,“门里门外”,他们甚至开始在顶楼营建自己的“总统套房”(《地下室》《密室》《门里门外》《总统套房》均为其作品篇名)。

  在中篇小说《总统套房》的创作谈里,莉莉陈说:“在小说结尾时,我本想让这间套房瓦解掉,但写到最后,我不想这么做了。可能写开头和写结尾时我的心境已经不同了。我从忧郁的黄昏抵达了平静的夜晚。”

  于是,在她的散文新作《池塘》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物——“老弹”。老弹第一次现身时还是个少年,一个“竹呼啸”下一声不吭的邻家少年。老弹在文本中现身非常突兀,因为他跟作者正在给我们讲述的池塘毫无关联。老弹去当兵了。老弹复员了。老弹成立了运输队。依然毫无关联。文章快结束的时候,老弹终于和池塘联系上了。“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承包了池塘的下一个租期。”他打算养珍珠,但是一直没养,理由是太忙了。村里一个泼皮约朋友来池塘钓鱼,老弹自八十公里之外赶回来,恶狠狠地跟他们打了一架。“他慢慢地一来,就是四年过去了。这四年里,池塘的翠绿慢慢地复苏了。现在方圆十里,再找不着这样一口清澈的池塘了。”

  在那首叫《镜子》的诗里,博尔赫斯最后写道:“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

  斯继东,作家、《野草》杂志主编、绍兴市作协主席,现居绍兴。著有小说集《白牙》《你为何心虚》《今夜无人入眠》等。

  那年夏天我爹被刀砍了。砍的位置在脑袋正中,据说正好砍成两瓣儿,不多不少,红的瓤黑的籽滚出来铺了一地。那天两个汉子拎着刀怒冲冲闯进税务所,保安们都躲远了。但老爹迎了上去。老爹迎上去是因为上头通知他下个月就解聘,他爱喝小酒,脾气又暴烈,当一年的门卫就快到头了。所以老爹是想好好表现一下的。他冲上前去,大吼一声。汉子就把明晃晃的刀举了起来,像砍西瓜似的,干脆利落,一会儿工夫瓤儿汁儿就都涌了出来。

  母亲接到讯息时非常冷静,她托人打电话到五十里外的福利工厂,让我马上赶到现场。我搁下手里的机器时,以为不久还要回来,托了边上的老张照看。我负责打塑料纽孔,每天重复一组机械动作,在纽扣上压四个小孔,粗摸估计下,我一天大约要打一万两千个孔,我的眼前是一个大圆与四个小圆,看久了,这五个圆就一直粘在我的视网膜上,天、地、人脸上都带着这五个圆,所以我的眼神就有些跟人家不一样,人家就以为我有些呆。实际上我并不呆,只是腿脚有点毛病,并不妨碍干活儿。在福利工厂,我属于残疾人比率里一个重要的百分点,我离开了,残疾人就不够数了,就不能免税了。我走到厂门时,东兴对我打了个唿哨,怪声怪气地说,你不要影响了我们的生存啊。东兴的腿也有毛病,但他看上去就是比我潇洒,一头自然卷发一甩一甩,挺招姑娘喜欢。这真是让人很无奈的事。到了县城后,母亲甚至没让我去殡仪馆看一眼老爹,给我头上绑了块白布,一起跪在了财税所门口。起先我不想跪在那里,财税所边上就是汽车站,旁边有一个花园广场,那一带人来人往,我一个大男人跪在那里太不像话。但母亲把我死摁在了地上。她的上牙死死地咬着下唇,视线拉得笔直。这是母亲要下大决心的神情,那年她就是这么把姐嫁到江西去的,我记得很清楚。母亲考虑得很周全,甚至事先在我的膝盖上裹了毛巾,还打了两瓷缸水,是作好打持久战准备的。哭,也是有选择地哭上一阵。譬如围观人群比较多时,又譬如所长路过时。我认识那个胖胖的所长,他只远远瞄了我们一眼,就低头溜进了大门。母亲也不上去拦,她只是忽然大声地哭喊了起来:老头啊,你走得太惨,头都成几瓣,阎王爷也要认不出你了啊……你留下我和瘸儿孤苦伶仃怎么过啊……那哭声真瘆人,弄得我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所长一拐入大楼,母亲的哭像打了急刹车,戛然而止。她擤了把鼻涕,侧头往财税所右边的一幢灰色旧楼瞥了瞥,目光冷静极了。

  谈判结束后,我才明白了这道目光的含义。赔偿金给得并不高,但母亲以极低廉的价格谈下了那幢旧楼的租用权,二十年。差不多就是白送给我们用了。老爹的后事一办完,母亲就迅速安排了旧楼的装修,她计划开一个小旅馆,一楼门面间里顺带开家面条店,这一带紧邻客运中心,流动人口多,不怕没有顾客。旧楼不高,只有三层,进门的店面房约十五六平米,二三楼各有三个房间,上到三楼,我发现还有一道小木梯,搬开杂物往上走,见有间阁楼,铺着松木地板,空荡荡的,面积竟也不小,有三十来平米,因是斜顶的缘故,显得中间高,两边低,但也别有一种味道。屋顶上镶两只斜斜的天窗,从天窗往外看,能看见人来人往的花园广场,人声传到这边,就不嘈杂了,有些邈远。站在那里,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趴在窗口往外看的情景,那时我的腿刚开始患病,我就是那么从楼上的窗口往外看,看许多孩子在天井里自由地奔跑。那时,我是多么羡慕他们啊。我跟母亲说,这间阁楼我要自己装修,自己住。母亲同意了,她说,以后这儿的事全都交给你了,我只给你打打下手。这么一桩大事办下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现在,才看出了她的悲伤。没客人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旅馆门口,窝在一把从老家搬来的旧藤椅上,白发苍苍,看起来又孤苦又寂寞。

  事实证明,我决定自己装修阁楼的想法是明智的。表哥装修好的房间,我一间间视察了,质量粗劣不说,每个卫生间里都自作主张嵌了一张裸女照,那图画是镶在瓷砖上的,想取也取不下来,这使得整个旅馆有了一种恶俗的格调。表哥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张照片一贴,你的生意会更好。他说还替我订了一批裸女画,要挂在各个房间里。他拍拍我的肩说,你啊,尝过女人的味道,再来跟我争吧。我二十八了,确实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在福利工厂里,我喜欢过一个叫阿美的聋姑娘,但好了不到半年,她就移情别恋,看上了一个健全人。那段日子,我天天躲在她宿舍对面的小树林里,看她挽着那家伙进进出出,脑子里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的第一个女人是表哥帮我找的。那是开业的前一天,表哥说要找个女人给我冲冲喜。我不敢问他,我想找个女人哪是这么容易的事。但是,从表哥走出门到领回一个姑娘,也就七八分钟的时间。那姑娘上面穿了件吊带衣,下边是一条很短的红裙子,两条大白腿一晃一晃,见了那雪白的大腿,我马上就不行了。我把姑娘带到了303,那里离一楼母亲的小房间最远。在楼道上我一高一低迈得飞快,感觉都已经来不及了,像尿憋不住似的。那姑娘却蹬着高跟鞋,慢悠悠地一间间屋子“哇”过去,说这里好好哦。进了房间,她的专业素质就显现出来了,又奔放,又热情,完全不因我是残疾人而歧视我,我战战兢兢在她波浪般的身体上起伏,那感觉火热轰烈,惊心动魄。我记得东兴第一回带我坐动车,我打了个盹,醒来时已到了灯火辉煌的都市。火车像一只匣子把我运到了远方。这姑娘就是只匣子,把我运到了另一个地方。

  后来我知道这些姑娘都生活在广场边的那排小矮屋里,从我这边走到那边,选上一个,再走回来,不过七八分钟时间。但我后来很少去那边,有时远远看一眼,就踅回来了。不管何时,我都没带姑娘上过我的阁楼。甚至连我自己也不太上那儿去休息,我在母亲床脚边搭了张临时铺,后来一直睡在那儿。我把阁楼的松木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地上摆了一只落地台灯,挂了田园风的碎花窗帘。挑阁楼的床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几乎把县城所有的家具店都走遍了,才买了一张洗白漆的大木床,那白色很干净,是亚光的,不眩目,只是让人觉得纯洁。床脚摆拖鞋的地方,我买了块羊毛垫毯铺在那里,又选了一双漂亮的女式绒拖鞋搁在毯上。几乎过一阵子,我就要上街走走,找一样适合屋子的物事,然后把它收回来。有时仅仅是一个相框、一把木梳,有时只需一眼,我就觉得它属于我的阁楼,不管有多贵,我都要占有它,把它买回来。这么一来,这个房间就越来越漂亮了。在天窗的阳光下,它散发着松软的气息,美得有些失真。我叫它总统套房。虽然有点俗气,但在一个小旅馆里面,总统套房就代表了一个最高级的梦想吧。

  小旅馆的生意比想象中更好。有两个做五金生意的外地佬租了常包房,每个月结一次账,这笔收入就很稳定。散客生意也好,一些客人出了客运站就奔着招牌过来,顺带着还消费一碗面条。开钟点房的也不少,有许多是带着广场那边的姑娘过来的,这些男人常常会是我们的回头客。到月底算算,营业额很可观,刨去低廉的成本,净利润让我咋舌。我不得不佩服母亲的眼光,旅馆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唯一让人犯愁的是,店里时常有老鼠出没,菜橱的纱门没安几天就破了洞,母亲四处放了些鼠夹,也没见效。

  矮屋的姑娘知道了我有一间总统套房,来店里吃面时,就纠缠着要上套房去。她们对着我发嗲,这个掐我手臂,那个摁我大腿,以前我很怕这个,提什么要求都会很快妥协,但现在我已经有免疫力了。

  自从我开了这家店,有些介绍给我的姑娘络绎上了门。一个眼珠是斜的,我跟她说话时,都不知道她在看我,还是在看街边的一个路人,弄得我一点谈话的兴致也没有。为什么瘸子就该搭配斜眼呢,这是我非常不认同的。另一位是寡妇,三十多岁了,还带了个男孩,这也没什么,但她不该长着一口龅牙,看着这口牙时,我的想法就游离了,我不免想到,与她之间,是没法进行亲密动作的,要不牙齿容易打架。

  想想这样的女人要住进我的阁楼,我还不如立即站在楼顶往下跳呢。但母亲不这么想。那天母亲在阁楼门口站了会儿,走进去摸了摸床垫,又蹲下来抚了抚脚垫上的羊毛,那是真的绵羊毛,密匝匝地卷曲着,摸上去暖和又舒服。摸完了,母亲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往四周看了看,说:“这儿还缺一面镜子。”被母亲一说,我还真发现套房里少一面穿衣镜,我什么都想到了,甚至配了茶具和首饰匣,却忘了女人最需要的物事。见我搓着手一脸兴奋,母亲转身走出了房间,甩下一句话:“我的意思是,你该照一照镜子了。”泼冷水也没用,我还是去淘了一面穿衣镜,长方形、白边框,立在地上,很像一个油画框。我试着搁了几个位置,都觉得不妥,光线不尽如人意,不是有些逆光,就是有些偏光,显像不那么好看。后来,脆把它放在了天窗下,天窗就像只天然射灯,打在脸上,使得脸似乎洇出层光晕。当然那不是我的脸,是我想象中一张姑娘的脸。我望着镜子时,忽然觉得这想象中的脸是有一个原型的,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似乎近在眼前,却又不可捉摸。它掩藏在无数面镜子的背后,那么温柔,却又那么遥远。我心里忽然涨满了酸涩的东西,几乎使我落下泪来。

  我在门廊贴了张招工启事,整天蹲在门口看行人来来往往,有时看到一个差不多的姑娘,我就会盯着她的脸,盼着目光里有根线把她牵过来,但这么一来,姑娘只会噔噔噔走得更快。蹲了三天,母亲把表哥搬过来了。表哥在附近工地上承包了水电,每天从天蒙亮忙到天擦黑,人晒得乌黑抹亮。他比我大两岁,据说小时候最喜欢看我拉屎,母亲把着我的时候,他瞪大眼睛蹲在一边:“一橛出来了,又一橛出来了。”我腿瘸了后,他觉得不可思议,仍一次次拉我去玩打仗,直到有一天,我重重甩上门,夹断了他的半片大拇指甲。

  表哥蹲在我身边,他的身体散发着浓重汗味,这汗味像有固定形体,就算他每天洗两个澡,还是附着在身上。他把手机递给我。我看见屏上有个推独轮车的姑娘,低着头,弓着腰,看不到脸,背景是一片支满脚手架的楼房。表哥手机的色彩特别艳,楼房上方的天空看上去比平常蓝得多。我问:“这是谁?”表哥说:“往下看。”我把屏往右一刷,第二张照片让我的心狠狠抽了下。这张照片里她戴着连口罩的碎花遮阳帽,看不到整张脸,但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像穿过了屏幕,含笑望着我!我紧着刷下一张,却又吓了跳。姑娘在午睡,她躺在顶楼的楼道上,楼道还没有装栏杆,一面是墙,另一面悬空,像悬崖峭壁,只消一翻身就会掉下楼层,摔个粉身碎骨。

  表哥说姑娘叫巴妹,刚来工地时不开口说话,大家都以为她是哑巴。那阵子工地里大量的建筑垃圾需要搬运,人手紧,见她活利索,也没人细细盘问。老板叫她帮着验收货,她点货入库账本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帮会计盘账,电脑也能打得噼啪响。什么活拿到手,都能做上一做。跟工地上臭汉子不同的是,她爱干净,天热后,简易房没处洗澡,正好新楼的卫生间装好了,她晚上便偷偷去那儿洗澡,新楼里还没安窗框,就在窗上挂个布帘。有天晚上,大家听到新楼传来尖锐清亮的“救命”,声音就从巴妹洗澡的浴室传来。几十个人从床上跳起来,随手抓着榔头、瓦刀赶过去,却在现场看到了老板的侄子,人称小石老板。小石老板皱皮巴脸捂着,一副强忍疼痛的模样。

  表哥笑道:“这巴妹厉害,小石老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不过,工地是待不下去了。我问她来不来店里,她说要来。”

  见我有点儿紧张,表哥狡黠地笑了笑,说:“我让她看了你的照片,她同意了,哈哈。”那张照片是离开福利厂那天拍的,我穿着白衬衫、藏蓝工作裤,倚在树旁笑着,咧出一口白牙。那天虽没阳光,看上去却像有阳光洒在我身上。

  我的心像被什么撑了开来,涨成了两个那么大。紧跟着我低下头长叹了口气,几乎同时,表哥和我都将目光扫向了我的病腿。这条麻秆似的细瘦,与另一条完全不对称,走路时,圆规般划半个圈才能往前跨,人们都说我走路像划船。表哥低着头抽烟,夜色已经降临,不知为何,这座小城的夜空竟是紫蓝色的,看上去像是被街上的灯光染成的霓光,但没有星星,没有福利厂那种镶满天空的寒冷星点。表哥猛地把烟头丢到地上,用脚趾捻了捻:“明天去给你的腿上个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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